武大腐败窝案迷局

　　中国社科院研究员、中纪委特约研究员邵道生在接受《新民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以前高校的腐败问题并未得到充分暴露，而“这几年高校在‘大跃进’背景下存在着巨大的利益诱惑，在利益重新调整之时，有钱人和有权人就会勾结起来切这块利益蛋糕，高校也不外乎如此”。

　　撰稿·贺莉丹(特派记者)

　　隆冬季节，珞珈山麓，山色葱郁，红叶如织，坐落其间的武汉大学，看似平静安宁。

　　位于武汉大学行政楼三楼的陈昭方与龙小乐的办公室，深色大门紧闭。事实上，这幢建于民国年间的古朴楼宇中，大凡挂着校长办公室门牌的大门几乎都持闭合状态。

　　人来人往，未曾停歇。但当记者的话题涉及陈、龙二人之时，工作人员的神情开始变得审慎，这是一种讳莫如深的微妙，他们的手臂无一例外地遥指湖边那幢三层小楼，武汉大学党委宣传部所在地。

　　2009年9月3日清晨，59岁的陈昭方被守候多时的湖北省检察院办案人员从家中带走。10天之后，长陈昭方两岁的龙小乐被检方人员从其武大行政楼办公室直接带走，在场者称，当时龙小乐“已经腿软，是被架出去的”。

　　武汉大学常务副校长陈昭方、常务副书记龙小乐为武汉大学第三、第四把手，位至正厅级，地位仅次于该校校长顾海良与党委书记李健。陈、龙二人如此迅捷地被批捕，在武大宛如引发“地震”。

　　值得一提的是，武大陈昭方、龙小乐案由湖北省检察院直接侦办，其间并未经过纪委的“双规”程序。

　　近日，湖北省检察院政治部宣传处处长郭清君在接受《新民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检察机关的反贪部门确已掌握陈、龙二人涉案的足够证据，而检方办案矛头原本并非直指陈、龙二人，“我们是在办案过程中意外发现的线索，在侦查另外一起案件中发现了这个线索”。郭清君亦确认，陈、龙二人涉嫌受贿罪，目前此案尚在侦查阶段。

　　百年名校三四把手落马

　　陈、龙二人落马后，有关武大前校长侯杰昌“被检方带去问话”的传闻一时间在武大传得沸沸扬扬。侯自1996年10月上台，主掌武大7年，其任内完成了武大四校合并，当时与其搭档的副校长即为陈昭方、龙小乐。

　　2009年12月2日傍晚，武汉大学老年活动中心对面一幢浓荫掩映中的博导楼中，武大前校长侯杰昌隔着一楼的对讲机，对《新民周刊》记者坚称，“这个事情找学校宣传部”，“说检方找我调查，这是谣传！”

　　2009年9月6日，武汉大学本科新生报到第一天，在查看迎新工作的校领导队伍中，已没有了陈昭方的身影。4天以后，在武汉大学梅园小操场，一年一度的新生开学典礼如期举行，多位校领导在主席台就座，身在此列的龙小乐，面目沉沉，保持着他一贯的“低调”作风，而陈昭方缺席。

　　2009年10月9日，武汉大学网站终于发布了一则简短消息，证实陈昭方与龙小乐因涉嫌受贿罪，先后于9月13日和9月26日被湖北省检察院批准逮捕，“陈昭方被捕后已被免去常务副校长职务，龙小乐在被拘留前已被免去校党委常务副书记职务”。

　　此前，各种各样的传言版本，早已在武大炸开了锅。

　　大约在今年9月底左右，陈昭方曾深耕的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召开了一次全体教师会议，会上由该院领导宣布了陈、龙二人出事的消息。“院方的表态有稳定人心的含义。对于老师们来说，之前的传言终于正式得到了证实”，与会的一位武大经管学院老师告诉《新民周刊》记者，当时院方表态的几个重点为：首先，要相信党组织、相信检察机关；其次，不要对媒体发布相关信息，也不要再议论此事。

　　但私底下，武大的老师们对此事的关切从未停止。所以，当上述武大经管学院老师在武大附中附近的菜场都遭遇卖菜大妈的追问时，他不得不感叹，陈、龙案已人尽皆知，校方对此事的噤若寒蝉，好比“穿着皇帝的新装”。

　　一位在母校任教的武大子弟告诉《新民周刊》记者，此前，陈昭方已经“第N次粉碎传言”，早在去年，武大就有传闻称陈昭方被“双规”，但很快陈公开露面，以实际行动辟谣。

　　山雨欲来风满楼。早在今年8月份，武汉大学后勤保障部部长江建勤被湖北省检察院立案批捕，罪名为涉嫌受贿。实际上，在此前两个月，江建勤就因涉嫌受贿而被湖北省纪委调查。

　　《新民周刊》记者从武大内部多方求证获悉：此前江建勤曾在武汉大学的几个重要部门任职，在担任武汉大学后勤保障部部长之前，江建勤还曾出任过武汉大学出版社社长、武汉大学驻京办主任与武汉大学师资培训中心主任。

　　江建勤在武大的这几个任职，都被认为是毋庸置疑的“肥缺”。武汉大学一位前校长办公室主任透露，武大驻京办直属校长办公室，驻京办主任级别为正处级。

　　也是直至江建勤东窗事发后，武汉大学不少老师才得知，原来学校还设了一个“驻京办”。“我以前出差也去过北京，但甚至都不知道武大驻京办在哪条街上！”武汉大学一位两鬓苍苍的老教授对记者慨叹。

　　江建勤的另一个身份，在武大内部几乎是妇孺皆知，江是前任武大党委书记和校长庄果的女婿。

　　“庄果为人还比较老实，江建勤的出事，算是庄果人生中的一个憾点”，一位与庄果一起工作过的前武大副校长向《新民周刊》记者坦言，某种程度而言，“江建勤不能说没有利用他岳父的影响力”。

　　而江建勤的事发，缘于一个名为程发明的副处级干部。武大一位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程发明原来只是武大校办机械厂的一名普通工人，后来曾出任武汉大学人民防空办公室主任。一直在武大与校外从事房地产开发的程发明，被认为与其分管领导江建勤往来密切。

　　今年上半年，程发明的情妇因事反目将其举报，并交出程的“账本”，程不得不向检察部门交代，由此牵连出江建勤。

　　在今夏江建勤被检方带走以后，一时间武大风声鹤唳，猜测纷纷：下一个“被带走”的，会是谁？

　　而据该知情人士透露，江建勤供出了他的主管领导陈昭方及武汉弘博集团董事长巴能军。

　　由巴能军所掌控的武汉弘博集团，靠投资创办独立学院发家，从2000年最早创办武汉大学东湖分校，到创办中南民大工商学院、军事工程学院地方学院，历来与湖北高校过往甚密，此番巴能军被认为涉案极深。

　　近日，郭清君处长亦向《新民周刊》记者证实，陈昭方的出事，跟巴能军是有关系。

　　早在今年10月11日，武汉大学校长顾海良在出席天津师范大学经济学院一场学术会议期间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表示，“陈昭方、龙小乐是在1999年至2000年左右，武大兴建校外学生公寓时出现经济问题的”，对于涉案金额，顾透露达“上百万元”，检察院向学校通报情况时，亦形容“数额巨大”。

　　这一“校外学生公寓”后来被证实为是武汉大学弘博学生公寓。投资方老板、时任武汉弘博集团董事长的巴能军，在武汉教育界算是“牛人”。

　　一位与巴家熟识的人士向记者透露，巴能军的妻子彭秀春是弘博集团的股东之一，对巴能军的事情“了解得比较清楚”，巴能军想与妻子离婚，在双方闹到“鱼死网破”的情形之下，巴妻“就去告，后来导致陈昭方、龙小乐都被牵连出来了”。

　　武汉弘博集团方面则否认了巴能军夫妻不和的传言，并称，“弘博公寓不是武大腐败案的始作俑者”。

　　1999年，位于武汉大学校外的能够容纳近4000人的武大弘博学生公寓上马，工程总造价约为4000万元。在当时，巴能军并没有这么多资金，他通过江建勤找到武汉大学主管财务、后勤的副校长陈昭方，陈昭方出手相助。武大弘博学生公寓，成为巴能军事业生涯中的“第一桶金”。据媒体报道，陈“以武大名义为其在银行贷款提供了担保，并提前预付了三年学生租金”。陈的这一举动，日后被解读为，“巴向陈投桃报李，逾百万元”。

　　几年间，在一个隐秘的财富神话光环下，巴能军已坐拥八九亿身家。“作为一名商人，整合好自身资源是很重要的，比如，充分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人脉网络”——日后，巴能军如此总结。

　　今年9月初，45岁的巴能军在外地因经济问题涉案被捕，随后供出修建弘博公寓期间巨额行贿的具体细节。于2003年退休的侯杰昌此前亦对媒体称，据其所知，陈、龙二人涉及的案情并非是一两件。

　　巴能军的另一身份为武汉大学东湖分校副董事长。9年前由武大与湖北田野集团、弘博集团三方合作成立的武汉大学东湖分校，合作方式为武大出招牌、田野出资65%、弘博出资35%。依照同样方式创办的还有武汉大学珞珈学院。武大东湖分校在2003年曾发生违规招生、违规收费事件，导致2004年5月31日下午，该分校环湖校区部分学生集体到武大本部上访。

　　而陈昭方在落马前负责的一项重要工作即为分管武大东湖分校与珞珈学院。

　　武大上述知情人士告诉《新民周刊》记者，在武大陈昭方、龙小乐案中，有两条线索已渐趋明朗：一是，程发明——江建勤——陈昭方、龙小乐；二是，江建勤——巴能军——陈昭方、龙小乐。最后，两条线索均指向陈昭方、龙小乐，“其中，巴能军扮演了重要角色”。

　　湖北省检方一位内部人士告诉《新民周刊》记者，按照属地管理，目前由湖北省检方负责查办武大腐败案。该人士称，“这个案子是窝案”，全案确凿细节的厘清尚需时日。

　　一些武大老师则对记者称，陈、龙案让身为武大人的他们承受了“切肤之痛”，此时已到刮骨疗毒时分，“现在武大很多老师都希望这个案子能够彻查，我们不希望武大成为腐败的温床”。